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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柳暗花明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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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柳暗花明(三)

事情好似明了了,卻還是有重重疑雲,壓在她心間,叫她喘不過氣。

“你現在不用想太多,”莫雲寒走過來,“歐陽夏眷顧著你有孕,不會對你做什麽。你好生養著,段麒麟絕不會放著你不管,總有一場混戰,我會找機會送你走,你就和他好好過日子,打天下都是男人的事,何苦非要為難你們女人。”

他說的一切她都聽不到了,耳朵只流連在那“有孕”二字。一聽到腦袋就像炸開一般,什麽也思考不了。

“你說什麽?我有孕了?”她緊緊抓住他的袖子,眼裏閃著期盼而不安的光。

莫雲寒點頭嗯了一聲,“差不多一月了。”

她恍惚的垂下手,心裏還是驚雷一般,又有喜悅,又有不安。她有孩子了……手撫上腹部,仿佛可以感覺到生命脈搏的跳動。奇異的感覺縈繞在心間,初為人母是這樣忐忑而期待的感覺麽?她害怕,卻從心底生出一股堅定。這裏是她和他的孩子,牽著五臟六腑,是身上的骨血,是她在異世的親人,是她的鎧甲。

這世間有了她的至親,她有了最好聽的名字,她是母親,要用一生保護這個生命。

莫雲寒又囑咐了她幾句,見她低頭恍惚的笑,沈浸在驚異和喜悅裏,沒有多糾纏,轉身出去了。侍女進來,幫她穿衣梳頭。銅鏡裏映出一抹嬌顏,她撫上自己的臉,想象身後是他為她順頭挽髻。

窗匛外鳶羅花漸漸謝了,天光乍暖,隔著雕欄投進虎影,光暈爬上她的眉梢,照亮了一絲堅定。

你放心,我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。哪怕你不在身邊。

事態柳暗花明的發展著,她絕望之際迎來新的生命,頓時覺得一切都有了希望。

她的心情穩定了下來,卻急壞了整個燕川。段麒麟急火攻心,幾乎把朝中所有軍隊派出尋找帝寒谷的位置,千鳥山也放出不少暗哨四處尋探。海疆也出動大隊軍馬,又是上山又是下海。越崢發布皇榜,若有能人異士能尋到帝寒谷,重金賞賜,官爵封地,絕不虧待。甚至連寧川往北延伸的戰場也停了火。寧川王玉無痕將手頭軍隊用於五湖四海打探帝寒谷,戰場僵持,硝煙暫滅。

戰起,是因為她,戰停,亦是因為她。民間好些關於她紅顏禍水的傳言逐漸停息,戰民在烽煙狼火之地懨懨的歇著氣,等待著戰爭再次猝不及防的打響。

段麒麟禦駕親征走了好些地方,覺得最有可能的是北海四周。當初他和燕長寧從帝寒谷懸崖墜下,在北海飄浮,被海疆漁民救下。久谷也是跟著段麒麟走過帝寒谷的,可奇怪的是,北海都要被他們翻過來了,還是找不到一處與帝寒谷山勢相似的山谷,這不由得讓他大發雷霆。

“一群飯桶!”他一腳踢在桌案上,茶水邸報灑了一地。跪在地上的一眾海官縣令戰戰兢兢的對視,連頭都不敢擡起來。

大帳內隨侍的下人奴仆都膽戰心驚,燕皇陛下從沒這樣發過火,他要麽漠然清冷,要麽笑意迷蒙,就算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也會有一種不正常的冷靜,他的謀略出色,往往經過思索指派,兩三句話便可指點江山,哪會有讓他發火成這樣的事?看來,這個女人,是他的逆鱗。

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,他幾乎不吃不睡,眼底都熬得通紅。王福看著也不是滋味兒,上前試探的開口,“主……主子爺,您用點膳吧?您都多久沒好好吃飯了!”

段麒麟眼睛一瞇朝他看過來,王福腿抖得跟篩糠似的,立馬垂頭噤了聲。段麒麟疾步上前,厲聲質問跪地的學士,“你們一個個平日裏號稱‘燕川通’,不是說整個燕川都被你們研究透了麽!結果連區區一處山谷都找不到,你們還敢自稱學士?”

其實這番責怪沒有道理,他這幾日也不停的研究燕川地圖,就是找不到帝寒谷所在,懷疑過好幾處,派人去尋,都是無疾而終。這下逼得他親自上陣,還是一無所獲!歐陽夏的老窩難不成是在天外麽?竟比千鳥山還要隱蔽!

一位姓劉的學士擡起頭來,覷著眼睛說,“陛下,臣以為,帝寒谷不是一般的所在,它既不是一處實質性的地理位置,亦不是憑空變幻的迷像。臣這兩日絞盡腦汁,只覺得……”他遲疑著咽了咽口水,見段麒麟神色越發凜冽,大著膽子道,“臣覺得,要找到那處山谷,怕是需要類似中間物質的東西,臣鬥膽請皇上再次回憶!禦臨帝寒谷時可有什麽異象?”

他瞇著眼睛回想,眸裏精光一現,“對!朕記得當時雖神智不清,可聽得見一陣陣清脆的鳥鳴,身子像是翺翔在雲間。難不成這有什麽玄機?”

劉學士捋著胡須吃力的思索著,“……聽著像是鳥,難不成進入帝寒谷的中間物質便是那鳥兒麽?”段麒麟突然不說話了,眼睛有些恍惚的盯著帳外巡邏的軍隊,不辨喜怒。劉學士想了半天,還是搖頭垂身道,“懇請陛下容微臣回府研究一番,若上蒼眷顧,興許可以破解其中的秘密。”

他漸漸回過神,漫不經心的擺擺手,“你們都下去吧,繼續給朕找,一點馬虎不得。”

一眾大臣終於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。

他在帳內站著,頭皮是一陣陣的發麻鈍痛,頹然的邁步走到主位前,砰的一聲失神坐下。外面是大好河山,遠處依稀可見起伏的山脈,這裏是燕川,是他的土地。他突然有些恍惚了,他坐在這裏做什麽?他擁有了天下,為什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?心裏的感覺不是擁有,是失去,失去,不斷的失去。

“皇上!”帳內布幔被玉無塵撩開,他風塵仆仆的上前,眼裏是急切的擔憂,“不好!千鳥山傳來消息,玉翹失蹤,應該是被人擄走!”

他從主位猛地站起,指骨捏成了鐵拳。

“皇上!”一士兵闖進大帳,撲通一聲跪地,雙手呈上一封信紙,“有人傳來密信,說是要親自遞呈燕皇陛下。”

王福立刻上前拿了遞給皇帝。他打開一看,眉宇浮現一絲驚訝。玉無塵上前問,“什麽信?”他把信遞給他,玉無塵接過,掃了一眼,喃喃道,“這……能信麽?”

他負手看向大帳頂部的天窗,眼裏蓄了一抹令人膽寒的豪情,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笑,“朕豁出去了。半月後,點派五十長羽衛精銳,隨朕一同趕赴淮水關。”

玉無塵再次掃了一眼信上內容:“燕皇陛下,請在半月後趕至三十裏外的淮水關,會有金鳥接應你們進入帝寒谷。切記,隨行不超過百人。”

一晃眼到了九月,天氣卻依舊悶悶的熱著,甚至比盛夏裏更為灼人。天地間灑滿蟬鳴,蟲子不知疲倦,吟了一天又一天。燕長寧穿著薄薄的齊胸羅衣坐在竹園裏的石凳上,手裏拿著繡盤,學著侍女的樣子穿針引線。羅衣帶子只捆在胸前,往下便是大大的衣擺,她怕勒住腰,還未顯懷時便連平常衣衫都不敢穿了。

“哎呀……”

她輕呼一聲,趕忙放下針,食指不小心被針頭紮破,滲出些血珠,低落在繡面上。那朵芍藥的花心被她的血一染,竟顯得如栩如生起來了。

這天,許久不曾見面的歐陽夏回到山谷,帶著一身血腥。

她正在屋內,打開燈罩準備吹燈就寢,門卻被猛地破開,走進一人。滿身風沙,肩胛骨插著一支還未拔出的箭矢,肩頭的血液竟早已幹了。歐陽夏嘴唇蒼白,眉眼微涼,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。

她眉頭一皺,轉過眼不去看那肩頭血腥,只對著窗外喊丫鬟去叫大夫過來。

“不必。”他走過來,帶著一身鋒利的氣息,拉住她的手臂,往自己肩上一拉,嚇得她立刻彈開,卻被鉗制得動也動不了。

“你來拔。”他的聲音帶著不容反抗的語調,抓著她的手就往箭矢靠去。她捏緊拳頭,對他吼道,“你瘋了麽!這是傷口,我又不是大夫,怎麽敢幫你拔箭?”

“不敢麽?”他抿抿薄唇,“段麒麟受傷時你都敢拔,到我這兒就不敢了?”

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,一把甩開手,輕吼一句“神經病”,繞開他出屋迎大夫去了。

他在她屋裏清理傷口,衣襟拉開,皮肉都綻開了來,混合著血液,看得叫人心慌。大夫拿剪子抽出箭矢丟在一旁,燕長寧只淡淡一瞥,心頭立刻咚咚跳起來。她一把走過去撿起還沾著血的箭矢,擦幹凈箭頭,輕易的看到了那抹羽毛標志。

“你去做什麽了?”她轉身急哄哄的質問他,“你是不是見到段麒麟了?他怎麽樣?你怎麽會中他的箭?”

他皺著眉瞪她一眼,眼裏極為不悅,也許是因為疼吧,咬緊了牙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。她見這人臉色煞白,嘴唇緊抿,滿頭冷汗,像是在極力忍著疼痛,心下一軟,緩緩吐出一口氣,上前坐在他身邊,寬慰道,“疼就喊出來,不要憋著。”

下一刻,手就被他一把抓住,大夫在猙獰的傷口上撒藥粉,他肩胛火辣辣的疼,狠狠捏她的手,燕長寧也吃痛的皺眉,咬著唇哼也不哼一聲。

“疼就喊出來,不要憋著。”他沒頭沒腦的把話還給她,叫她啞口無言。

箭拔了,傷口上了藥,綁好紗布,大夫滿頭大汗的退了出去。室內只剩他們二人。燕長寧和他並肩坐著,心頭漸漸升上不安,生怕會再出現那晚的事。心裏頭一盤算,輕輕推推他,“我乏了,你出去吧,早點歇著。”

他閉著的眼輕輕張開,斜斜瞥著她,“你不想問我問題了?”

她一個激靈,立刻擡頭看著他,“你……可以回答我?”他只是看著她,不發一言。

她急忙轉過身正對著他,放低聲音輕柔的問,“你這幾日去了哪裏?是不是見到段麒麟了?不然怎麽會中他長羽衛的箭?他好不好?胖了還是瘦了?你在哪裏遇到他的?”

一連串的問題如炮火一樣向他轟來,他神色迷蒙,不辨喜怒,凝視她半天,突然勾起唇角譏諷的一笑,“他一點都不好,非常憔悴,連胡渣都長出來了,人更是瘦了一圈,眼睛都是紅的。燕皇大抵真是勞心勞力,相思牽掛,無暇自顧了。”

她臉一白,全身無力的松了下去,眼神裏都是恍惚的,空空洞洞,隱隱有水光在閃。

歐陽夏眼睛微瞇,打量她的每一個神態,接著道,“他甚至與我交涉,許諾說只要將你交出,江山他拱手送上。”見她驚訝的擡起頭,他挑釁的一笑,“我當然沒上鉤,這天下沒人猜得到我要什麽。以往與他爭江山,心心念念著整個燕川。如今與他爭美人,大好山河擺在面前,好似都不誘人了。”

她緊緊攥著衣裙,心頭不停的跳。段麒麟……真的可以為了她放棄打了十二年的江山麽?或者這只是權宜之計?

她否決了這個想法。與歐陽夏這種人談條件,誰敢糊弄人?她能理解他尋不到人的心情。天下都裝進了囊中,最想要的人卻從手中如流沙般的消失了。他定是心急如焚,想著只要找到她,一切都不重要了罷。

“你這樣感動麽?”歐陽夏看著她靈動的眉眼,心頭沒由來的一酸,“為你放棄天下就可以讓你這樣感動,為何你不曾看到我的心意呢?”

她很是納悶的盯著他,試探的問,“歐陽夏,我現在是一個懷了別人骨肉的女人,你讓我跟你,不是太荒唐了麽?你們男人難道不在乎這一點?”

歐陽夏眸光一冷,淡淡的說,“那簡單,打掉不就成了?”

她猛地站起來,皺眉怒視他,“你休想!除非你把我殺了!”

他擡起眸,譏誚的看她一眼,徑自往後一倒,睡在了她的床上。她輕哼一聲,擡腳就往外走,經過他身邊時,手腕被他一拉,整個人失去平衡就往他身上倒去。

她下意識捂著肚子,不讓他抵到那裏。左右掙紮也無用,就把他當人肉墊子,舒舒服服的靠了上去。

懷了孕,心都變大了。橫豎他現如今也不能對她做什麽,她也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。

感受到她的乖順,不論是因何緣故,他好歹松了一口氣——如今身上有傷,可不能隨心鉗制她了。

“段麒麟的傷勢不比我好。”他冷不丁的吐出這句話,她脊背一僵,就要擡起身子,卻被他狠狠壓在胸前,“你急什麽?他身邊那麽多護衛親信,會讓他有事?”

她有些不安,終究還是受傷了麽……他說自己功夫好,讓她不要小瞧他。所以她當真以為他神力無邊,如今看來,也不怎麽樣。

她扁扁嘴,伸出手盯著右手食指凝出的血痕,想起今日繡花時的心神一顫,針頭一刺,血珠便鼓了出來。

這算是夫妻間的心靈相通罷?同甘苦,共患難,就連血光,都一同見了。

歐陽夏執起她的手看,輕易看到了食指的血點,不由得輕笑一聲,“可像你眉間朱砂?”

血點怎麽會像眉間朱砂?怪得很!她沒有理他,徑自抽回手發呆去了。

說來也怪,自歐陽夏受傷後的幾天內,外界風波竟然漸漸平了,他也不來找她的茬子了。她每每望著天邊平靜的絲雲,心裏頭總是欠著欠著的,這感覺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,叫人摸不著頭腦,心生怯意。

九月中的夜裏不算涼,溫溫的吹著暖風,白天裏的熱氣還未散透,她趁著天邊還有點橘光,徑自在谷裏散起步來。

前方有潺潺水聲,她探頭一望,望到一截亮晶晶的溪澗,心上一喜,她小步跑過去。微風晃蕩,水波清漾,可以看見底下的石頭,周邊綠樹叢蔭,蟬鳴鳥叫,幽涼靜謐,跟仙境似的。

她放下團扇,扶著樹顫悠悠的脫下鞋,提著裙子試探的把腳尖探進溪裏,溪水涼涼的,不叫人生寒,只是沁到了心脾裏,她咧嘴笑了出來,幹脆往後頭一坐,把兩只玉白的腳都放進水中踢打著,岸邊濺起水珠,她倒是不亦樂乎。絲毫未曾註意到身後有人將她遙遙凝望,溫涼的眼底盡是柔情。

漸漸,天邊最後一抹橘紅也被漫過來的墨黑吞沒了,她意興闌珊,伸出腳,拿袍子擦了擦,汲進兩只鞋裏。剛撿起團扇,身後就有人將她抱起來往林子深處走。她先是一僵,看清人後,也見怪不怪的沒有掙紮,暗自嘆口氣,任由歐陽夏抱她往前。

他不說話,身上裏多了股涼意,眉梢也跟結冰似的動也不動,眼睛只管盯著路,不像以往那番調笑邪怪。燕長寧正納悶著,就見面前赫然一座祠堂。屋檐隱在濃密的枝葉間,堂門大開,裏頭是昏暗的燭火,歐陽夏抱著她走進去,一步一步,緩慢而沈重。林間起了風,枝葉簌簌搖晃,他的眉目沈在燈影下,多了一分鄭重。

到了堂中,門驀地關上,砰咚一聲,驚得她全身僵硬。歐陽夏放她下地,眼睛向祠堂正中的檀木桌上瞟去。她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,只見香爐之下,擺著一個白瓷碗,裏面乘著茶湯一樣的水,還冒著熱氣。

她邁步向前走去,邊走邊打量四周。這就是一個祭奠用的祠堂,可桌前沒有牌位,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香爐,上頭插著三根香火,暗橘的火星一閃一閃,像暗夜裏的三只眼睛,將她緊緊盯著。

歐陽夏不知何時走上來,從身後將她輕輕抱住。這樣肅穆的氣氛,她竟莫名有些緊張,香煙燭火間,只聽他在耳邊一字字慢聲道,“長寧,段麒麟攻來了,就在谷底。”

她全身一僵,腦中驚雷一閃,炸開一片混沌,不知是喜是憂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我自行代入“劉學士”這個角色【驕傲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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